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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93年的庙会

2025-10-17 09:24:06

文/刘春龙

 

我对庙会的印象,源于1993年的芦洲“东岳圣会”。那是我第一次“看会”,说是看会,其实心思并不在会上,眼里看着迎会队伍的表演,注意力却在围观群众身上,老想着这场庙会的来之不易,又不时担心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。

芦洲庙会在清朝就已形成,可惜“文革”中停办了。芦洲是垛田最大的村庄,参与迎会的人数多达千人,走街队伍绵延一里多路,从出会到收会,需要四个多小时。因此芦洲庙会以规模大、队伍长、节目多的特点而享誉四乡八镇。

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年恢复庙会的动因,至少我不认为仅仅是为了恢复传统文化。回看那个节点,有几个背景不得不说。在此之前的1991年,兴化发生了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涝,李鹏总理都来视察灾情了,还到了受灾最为严重的垛田地区。更早几年,“茅山会船”恢复了,蒋庄庙会也恢复了,官方似乎对原先视为封建迷信的庙会有了放开的迹象。不管出于祈求风调雨顺、人寿年丰的朴素愿望,还是单纯图个热闹喜庆,抑或从别处得到的启发和信心,几个老者发起了恢复芦洲庙会的倡议。倡议“一呼百应”,随即着手筹办……这本是村民自娱自乐的事,并不花公家一分钱,也就觉得没有报批的必要。然而这只是筹办者的一厢情愿,官方对庙会还没有完全解禁,理由是庙会中存在太多的封建糟粕,更多的是担心出现安全事故。为此,官方专门派出“工作组”,劝导村民停止筹办。后来发生的事情,则表明工作组低估了民众对庙会的渴求。

那天晚上,毫无预兆的,上千人聚拢到工作组驻地,诉求直截了当:不同意恢复庙会,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。官方怎能随便答应呢,越是这种过激行为,越是不能迁就,否则后患无穷。可又没有谁有能力把他们劝走,也没有谁敢动用警力把他们“赶走”。双方就那么僵持中,不过群访者也有承诺:走街节目可以审查,有封建迷信一律剔除。

最终的结果,庙会主办者向官方签订安全责任状。似乎形成了某种默契,这种做法后来成为每年庙会的必备程序,“安全责任状”等同于“庙会许可证”。有时,妥协也是一种胜利,对双方都一样,这里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。

1993年农历3月28日,阔别太久的芦洲庙会恢复举办了。芦洲本就有七八千人,这一天至少涌入了十万之众,莫说四邻八乡,就连外县都有人来了,各路商贩更是蜂拥而至,好多民俗专家、摄影爱好者也慕名而来。芦洲的大街小巷人头攒动,摩肩接踵,沿街房屋的平顶上都站满了人。有人形容,在一些拥挤路段,你都不要自己迈腿,自有人群裹挟着带你向前。

那年,作为乡干部的一员,我很惭愧未能进入“工作组”,等到了迎会时,我则有幸成为现场维持秩序的一员。紧张之余,也得以了解到芦洲庙会的诸多故事。

几乎所有的外来看会者都如我一样,并不去关注前一天的清街,还有约驾、点卯、请驾等环节,那是村里人的事。看会就是看会,看迎会当天走街队伍的表演。

伴随头锣的轰响,走街队伍过来了。先是彩旗横幅、硬伞软伞,接着乐队、龙队、腰鼓队、莲湘队,挑花担、荡湖船、踩高跷、打花鼓、舞河蚌,和合二仙、八仙过海、香亭花篷、大头娃娃、丫叉小鬼、五人墓、判官舞……果然名不虚传,如此之多的节目,让人眼花缭乱,有的则令我心生敬意。

只见一人判官打扮,迈着“官步”,一手握斗笔,一手执“生死簿”,不停地比划着各种动作。一旁的老者当起了解说员,言语中满满的自豪与炫耀:这是掸尘、托魁、斟酒……这是苏秦背剑、太公钓鱼……于是我知道了判官舞,这是其中的“文判”,又叫“走判”;还有“武判”,又叫“抬判”。随后武判由4名男子抬着,一身武官扮相,在判台上接连完成白鹤亮翅、金鸡独立、倒挂金钩、蜻蜓点水、童子拜观音等动作,赢得如潮的掌声。同行的文化站长李松筠告诉我,判官舞是为了纪念唐代淮南节度判官李承。兴化本是海滨之地,因地势低洼,常受海水倒灌之灾。唐大历年间李承主修常丰堰,化解了困境。人们就在傩舞基础上编排了“判官舞”,以表达崇拜先贤、祈福去灾的愿望。垛上人说,没有李承,就没有垛田。就冲这一点,芦洲庙会也算有它的积极意义了。

走街队伍中忽见几个“犯人”,均五花大绑,插着处斩牌,前有“兵卒”开路,后有“刽子手”压阵。老者说,这是“五人墓”。我看过张溥的《五人墓碑记》,讲了明朝天启年间,魏忠贤残害东林党人,派东厂校尉到苏州捉拿周顺昌,引起民愤。颜佩韦、杨念如、马杰、沈扬、周文元五义士发动数万人涌上街头,声援周顺昌。后遭镇压,周顺昌被害,五义士罹难。此乃苏州之事,与垛田与芦洲有啥关系?原来周顺昌被害后葬于离芦洲不远的竹泓港永宁河畔,五义士中的颜佩韦、杨念如后裔亦避难到兴化。这节目本应还原五义士赴死的场景,再看装扮的五人,也许不知道这段历史,并不见多少慷慨悲壮之气。虽如此,仍不失鞭挞丑恶、弘扬正气的寓意。

还有一个“四人花鼓”。一位女子扮演红娘,手舞莲湘,另外三人则扮着小丑模样,一人执扇,一人持手鼓,一人敲小锣。四人口唱花鼓戏,曲调活泼,动作诙谐,充满了乡土气息和喜庆色彩。此节目源于“花鼓救驾”。说是朱元璋与大将常遇春、胡大海三人被陈友谅部下追杀至垛田一带,巧遇一群艺人正在表演节目,艺人迅速在三人眼鼻间涂上白色,扮成小丑,拉着一块表演。陈友谅部下无法辨认,三人因此得救。这样的故事并不见史书记载,颇具丑化与讽刺意味,也许寄托了对举义于兴化的张士诚的同情与怀念,还有对“梦里故乡”的思念与回望吧?

芦洲庙会或许不是兴化最早恢复的庙会,但在垛田一定是第一个,后来高家荡、张皮垛、绰口荡、王横等村也陆续恢复了庙会。庙会于垛上人而言,其实就是一次狂欢。迎会那天,家家都要派员参加,不仅在祭祀等仪式中充当信众,更要在诸多文娱表演中扮起角色。如此只能算是自娱自乐,还要尽可能邀请更多的亲戚朋友前来“看会”,垛上人称之为“望会”。谁家来望会的客人多,谁家在村里就有面子。各家都好酒好菜招待,望会只是形式,欢聚更占主流。今天来望会时是客人,明日自己村里迎会时又成了主人。

今天再看1993年的芦洲庙会,关于那场冲突,官方并没有“秋后算账”。30多年过去了,芦洲庙会每年如常举办,那年的故事也已慢慢淡出人们的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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