蚂蚁搬家了
□ 金鸿美
1
老家厨房水池边有一窝蚂蚁,不知什么时候搬家了。
母亲在世时,这一窝蚂蚁,跟着母亲生活,虽说吃不了香喝不了辣,每天洗锅刷碗的残羹剩菜,一日三餐供养着它们,却也温饱不愁。它们整日忙碌,排着队沿着瓷砖的缝隙一路攀爬,一路搜寻,空手来,满载归。
这些年来,母亲从不出远门,蚂蚁们也从没断过炊。它们在此安家乐业、繁衍子孙,无惧室外的风雨,安心享受着自己的慢生活。
其实,我是母亲喂养的最大的一只蚂蚁。
我每次回老家,母亲便拖着拉杆小车上街,买点我平时喜欢的吃食。毕竟上了年岁的人了,母亲烧菜做饭远不如从前可口,时咸时淡,饭也煮得稀烂。有时会发现饭粒里、汤菜中,有一两只烧焦的蚂蚁……
母亲不在了,每次回老家,吃饭成了难事。我从未下厨做过饭、烧过菜,只能去单位食堂勉强填饱肚子,有时去老街下碗面条或馄饨换个口味,遇有朋友请客,并不推辞,正好可以改善一下伙食。实在无处可去了,偶尔也自己动手做饭,学烧一两个小菜。
忽有一天,发现水池边那一窝蚂蚁没了踪迹。它们大概是跟着我一起生活,饱一餐,饥一顿,已无法养活一个庞大的家庭,没了指望。我猜测,它们应该是搬家了,另寻了出路。
2
父亲病故前后,家里难得的热闹,这情景还是三十多年前曾有过。那时祖母还在,姐妹尚未婚嫁,一家七口人算得上是个大家庭。后来,祖母去世,大姐、二姐、小妹,姐妹仨先后出嫁,我外出读书,老家徒留父母相伴生活。
两年前,父亲查出了胃癌,晚期,无法手术治疗,姐妹常回家照料父亲。一家人围坐一张桌吃饭闲聊,听母亲讲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,仿佛回到了小时候。父亲一生好打牌,每晚闲时,姊妹们便轮流陪父亲斗地主。母亲分给各人一把硬币,最后输赢又都归了母亲。父亲于三个月后不幸离世。
父亲走后,姐妹们怕母亲一人独居伤心,之后的日子里常领着儿孙回家看望她,替她洗衣做饭,送她就医问诊,临晚时留一人陪她同寝。冷落多年的家里人来人往,每天热热闹闹,母亲最是开心和满足。谁料,十五个月后,母亲意外病逝。
父母都不在了,老家空了,一个大家从此散了。大姐去了常州,二姐去了兴化,小妹去了泰州,都进城照料各自的儿孙去了。老家灶台没有了母亲的味道,她们像曾经寄生于此的那一窝蚂蚁,都搬家了,不再回来了。
3
昨日垂钓晚归,暮色中,河对面有一位老奶奶问:宝宝,你回家吗?那一声,猛一听极像母亲的声音。
我一边收拾渔具,一边疑惑地答应着。老奶奶艰难地背着一个布袋,沿着田埂蹒跚地来到了我的电瓶车前。老奶奶大概八十岁开外,气喘吁吁地站定了,又问:宝宝,能不能帮我把一袋草带回去?说罢,歉疚地自语道:年纪大了,实在背不动了。
面对老奶奶的请求,我没有不帮的道理。接过她递给我的大布袋,拎在手上沉甸甸的。布袋里装满的确实是草,一捆刚铲的青草下,塞满了零乱的稻穗与揉下的稻谷。老奶奶像一只落单的老蚂蚁,每天下地捡拾散落在稻田里的谷穗,用布袋一粒一粒地搬回家。
老奶奶描述还算清楚,沿河边一路向北有一闸口,过闸口第三家便是她的家。老奶奶的家没有院墙,甚是破败。几十年的老房子,墙体不整,砖瓦锈蚀,看似危房。她一人独来独往,这里应该没有儿孙同住,大概也没有老伴同居。
近两年于乡野垂钓,常见村落中有这样寡居的老人。他们的儿孙大多外出营生,有出息的,在城里谋得一份体面的工作,闲暇时偶尔做做义工,担当点社会责任。没出路的,散落在城里各个角落,像一群工蚁,每日奔波为稻粮谋。
这几十年,年轻人读书进城,但求一个更好的前程,蚂蚁搬家一样,搬空了一座又一座的乡村。城里的高楼大厦,城里的灯红酒绿,城里的声色犬马,看起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,还有谁会留恋那曾经温暖过自己的乡村蚁穴呢。












 
		




 
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